说不出的悲伤

秋雨赶场似的,一场接一场地下个不停,女人的心却像火烧似的,越来越焦灼。男人马上就要回来了,她不知道该怎样把儿子出事的事告诉他。那还是两个月前的事。儿子掉进水库,再没出来。女人当时正在地里拔草,听到这个消息,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。她回过神来后,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让男人知道。男人在矿里挖煤,知道这事后,肯定不能专心干活,万一出点事,女人不敢往下想了。

几天前,男人打电话来,说要回来。女人一边期盼,一边心慌,她怕男人受不了这个打击。男人就是为了儿子才下井挖煤的。儿子患有白血病,医生说,治好这个病得换骨髓,需要一大笔钱。男人听完医生的话,当时就决定去煤矿挖煤。男人才出去半年,儿子就出了这样的事,他怎么受得了!

雨越下越大。女人想,这么大的雨,男人不会回来了吧。正这么想着的时候,男人已经进了门。男人没穿雨衣,也没打雨伞,就这么被雨淋着走了回来,像一只落水狗。女人说,你傻呀,怎么不穿个雨衣?男人说,从矿里出来时没下雨。女人忙拿手巾给男人擦脸,又去找干衣服让男人换下。

男人换好衣服,女人才看清,男人黑了,也瘦了,脸上还有几分憔悴。女人一阵心疼,说,明天咱歇一天,看你累的;男人说,累点怕啥,又不会死,咱儿子的病要是不治,可是会死的。女人听了,眼泪在眼圈里打转。她想说,儿子已经死了,可是她没忍心说。她想等明天再说,今天男人太累了。

提到治病,男人想起他进屋这么长时间还没看到儿子,男人说,儿子呢?女人愣了一下,说,上他姑家去了,他姑家的小宝不让他回来。男人说,小宝这孩子,叫他妈惯得太不像话,说啥是啥;男人叹了一口气说,矿长只给了我两天假,要不我就去他姑家看他了。

男人的妹子嫁到了邻县,离家有二百里。女人说,怎么只给两天假?男人说,矿上人少,拉煤的车多,一般不给假,我因为一直没请过假,矿长才给我两天假,咱弟也想回来,矿长就没给假。

男人说的“咱弟”是女人的弟弟。女人的父母几年前去世了,弟弟是她娘家惟一的亲人了。男人要去井下挖煤时,弟弟也要跟着去,女人不同意,说他还小。弟弟说,我都十八了,还小?女人知道弟弟要下井,是为了帮自己。三个月前,弟弟一个人跑回来看她,带回男人挣的钱,还有他自己的钱,都交给了女人,女人把弟弟挣的钱还给他,让他自己攒着。弟弟说,你收我姐夫的钱不收我的钱,是不是不把我当一家人?女人心里一暖,就没再拒绝。

女人说,咱弟咋样?男人说,挺好的,挣的跟我一般多了。这小子,将来肯定比我挣的多,说着拿出两捆钱,一捆是他的,一捆是弟弟的,都交给了她。女人接过钱说,挣得再多,过完年也不让他去了。男人说,嗯,过完年高低不让他去了。

女人问男人晚上吃点啥。男人说,吃点粥吧,稀稀的米粥,矿上天天吃馒头,我都吃腻了。女人煮了粥,炒了两个菜,男人可能太累了,没吃多少。女人因为有心事,也没吃多少。

睡觉前,雨小了一些,女人靠着男人的肩膀,听着窗外的雨声,竟然一直没睡着!女人想,男人明天就走了,他又没有怀疑,那儿子的事,下次再说吧。

第二天,女人没有说,男人也没问。吃完早饭,雨又大了起来,女人送男人到村口,女人一直望着男人,直到看不见了,含在眼里的泪才汹涌而出。

在女人视线里消失的男人,忽然蹲在地上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上个月,井下发生瓦斯爆炸,死了三个人,弟弟是其中一个。男人怕女人受不了打击,当时就没告诉她。这次本想跟她说的,看着她憔悴的面容,就没忍心,男人想,下次再说吧,

雨越下越大,男人用手擦了把脸,站起身,向车站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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