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局长不解地问他:“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难关啊?”
高宇这才哭丧着脸说,市里的水泥厂太多了,确实产能严重过剩,即使经过了去年的大整顿,情况也没好多少。产得多买得少,那就变成了买方市场,买家就成了大爷,随便压价,利润已经很薄了,可买家还在想方设法压榨他们。他们没办法,只好忍受着。陈凯的建筑公司主要采购他这里的水泥;他才算勉强支撑着。今天上午,陈凯忽然给他打来电话,说惠东大楼倒塌了,用的可是他的水泥,他要对这件事负责任。高宇吓了一大跳,惠东大楼投资上千万,他哪里负得了责啊!陈凯又说,大楼倒了,他这个建筑公司也负有一定的责任,所以,赔偿款两家掏,一家一半,各200万,今天必须要给他,否则以后就不再购买他的水泥了。高宇哪敢拒绝,只得答应下来。
高宇折腾了半天,能想的办法都想了,可是只筹到了100万,还差100万呢。他可不能丢了陈凯这个大客户,一定要筹到200万给他。万般无奈之际,他忽然想到去年曾给了陆平100万,这才想着先要回去救救急。
冯局长暗骂陈凯滑头,刚答应赔梁惠东400万,一转身就摊给了高宇一半。但这层关系他可不能说出来,他可不想把事情闹大,不然大家都不好过。他想了想,就对陆平说:“高宇既然遇到难关了,咱们就帮他一把吧。你把钱都给谁了,让大家都退回来。”
陆平愣住了。高宇连忙说:“冯局长,陆局长,你们放心,过了眼下的难关,我赚到了钱,一定双倍奉还,绝不食言。要不,我给你们打个欠条吧。”
冯局长暗想,打了欠条,那可留下证据了,休想。他一摆手,装出很大度的样子说道:“咱们就别见外了,这事儿下午就办。你先回去等消息吧。”高宇喜笑颜开,千恩万谢地走了。陆平又叽里咕噜地骂了一阵,冯局长安慰他说:“他跳不出咱们的手心。可真要把他惹急了,来个鱼死网破,咱们就太不值了。”陆平忙着点头称是。冯局长就问他当时给了自己多少钱。陆平跟他共过许多事,钱上的来往太多了,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事儿给了冯局长多少钱。陆平想了想说,30万。冯局长说他这就回去筹钱。
冯局长手头上没那么多钱,只好跟老婆刘英说了,让她今天下午务必凑出这么多钱来。刘英一听就急了,说她把钱都寄给闺女了,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呀!冯局长镇静了一下说,别急,我跟闺女说。
冯局长的闺女名叫冯蕾,早几年被他送到国外读书,毕业后也没回来。她嫌上班辛苦,成天游手好闲。亏得冯局长能挣,这才让她衣食无忧。后来,冯局长也想明白了,把钱都转给她,让她在国外存着,万一国内这边有个风吹草动,他就拔腿开溜,到那边仍然可以过好日子。现在急着退钱,他只好给女儿打越洋电话了。连拨了好几遍,冯蕾这才懒洋洋地接了电话,问他有什么事。冯局长就跟她说了退钱的事。
冯蕾一听就惊叫起来,急切地说道:“爸,您没事儿吧,让我给您寄钱?您知道啊,我一分钱不挣,还要吃要喝要住要玩儿,哪儿还有钱啊?”冯局长急了:“前些日子,我不刚给你打了5万美金吗?”冯蕾说:“是啊,我刚花4万买了一辆车,不是跟您说了嘛。剩下那点儿钱,也七零八碎地花了。爸,不瞒您说,我手上现在就3000块钱,您看有用吗?给您打回去,我就得挨饿啦。”冯局长质问她:“我前前后后给你打了那么多钱,都花啦?”冯蕾大言不惭地说:“花啦。”冯局长吼道:“你把钱都花了,以后我跟你妈去找你,怎么生活啊?”冯蕾说:“可以申请救济啊!反正他们不兴饿死人,顶多也就是住得差点儿,吃得差点,穿得差点儿,没有面子呗。外国人不讲面子,咱也不用讲。爸,我没话费了,赶紧挂了啊。”说完,她不等冯局长回话,就挂断了电话。冯局长气得直跺脚,再给她打,她死活不接了。
冯局长知道家里也没这么多钱,干脆别跟老伴儿说了。他想到了财务科。他赶紧把财务科的林科长叫过来,说想临时借用一笔钱。林科长一听,就为难地说临时借点儿钱倒没问题,问题是明天上午省监察局要下来检查工作,要是让他们发现了这个问题,那就麻烦了。冯局长这才想起了这个茬儿,忙打住了话头儿。
陆平悄悄凑了过来:“老冯,钱凑够了吗?就差你那30万了。高宇那小子又给我打了电话,说下班前就过来取钱。你看看,这也差不多了。”冯局长痛苦地摆了摆手,然后问陆平:“老陆,你手头儿宽裕不?我一时拿不到这么多钱呀。你知道,我家小蕾在国外读书,把我家的钱都给花光了。”陆平忙着摇了摇头,说这几十万还是他想尽了办法借来的,现下人情薄,可再也借不出来了。
冯局长无力地坐在沙发里,脑子里一团混沌,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凑出那笔钱。这时,高宇闯了进来。他一进门就问陆平:“陆局长,钱凑够了吗?那边又在催我呢。”陆平苦着脸说:“已经凑了70万了。小高,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,自己解决30万?”高宇一听就跳起来:“我要是能凑,至于走这条路吗?人家说了,今天晚上交不出200万,就断绝跟我的合作。那不是要我的命吗?我倾家荡产了,谁都甭想过!”
冯局长想到了陈凯,眼睛一亮。陈凯要是少跟高宇要30万,这事儿不就过去了吗?他让高宇稍等,就躲到了一边,给陈凯打了电话。陈凯一接听就哭了:“冯局长,我可真是倒霉啊。下面的包工头不发工人工资,几十个工人到劳动局把我告了,劳动局查封了我的账户,我一分钱拿不出来,只好用上家底儿了。我家就一百多万的存款啊,余下的还都是借的高利贷啊,这回我可真是赔大了!冯局长,你能不能跟劳动局那边说说,先解冻我的账户,我拿出钱来,先了了这事儿,再给工人发工资啊?”
冯局长嘴巴里答应着,心里却暗暗叫苦。他也没敢再提30万的事儿。陈凯已经走到绝路上了,不能再逼他。冯局长挂上电话,高宇过来问道:“冯局长,就您不给我钱吧?冯局长,您还是可怜可怜我吧,我得过了这关啊。不然,我真给赔得倾家荡产,我这辈子都没办法东山再起了。”
冯局长苦着脸说:“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,可我真筹不到这么多钱。”高宇一下子跳起来:“您堂堂一个大局长,居然拿不出30万块钱来,谁信啊?哼,您不就是舍不得拿出来吗?你不就是觉得我是一个小老百姓,不能把你怎么吗?哼,兔子急了还咬人呢!你为难我,别怪我不客气,咱就鱼死网破!你等着检察院来找你吧!”说完,他就气哼哼地跑了。陆平忙着去追他,可是没追上,喊他他也不回来。陆平吓得脸都白了:“老冯,怎么办啊?”
冯局长喟然长叹:“我是走投无路了。真没想到啊,我会有这么一天。到国外去,要吃救济,脸面无存,受人白眼儿,我是绝对不去的。到监狱里去,虽说要吃窝头咸菜,但总还有出来的一天。我就争取自首,早日出来吧。”他怕高宇赶在他前面,急匆匆地下了楼,拦了一辆出租车,就赶往检察院去了。陆平愣了片刻,也跟着跑去了。
冯局长主动自首,又坦白了自己的罪行,果然得到了轻判。这天,他在监狱里看报纸,忽然被一条新闻标题吸引住了:著名富豪梁惠东诈骗被抓。他心里一颤,忙着看下去。新闻里说,梁惠东建起惠东大楼后,搞商业经营,因定位不准,一直赔钱,后来就卖给了另一位富豪。那位富豪把大楼炸掉,新建了一座高档假日酒店。建筑商不知内情,看到大楼坍塌,以为是质量问题,就找梁惠东商量处理此事。梁惠东想白得一笔钱,就隐瞒了炸楼一事,跟建筑商要了400万。后来东窗事发,被立案侦查,这桩犯罪才浮出水面。
冯局长愣了好一阵子,忽然才明白,那幢大楼根本就没问题,是人家故意炸塌了要重建的。只因为他做贼心虚,才引出后面这一系列的故事,最后把自己送进了监狱。他苦笑着脱口说道:“做贼心虚,做贼心虚啊!”两行老泪滚滚而下,不知是悔恨还是庆幸,或者还有别的意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