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盲道

那一年,他29岁,研究生毕业,跳槽到一家外企,成为公司最年轻的业务经理。

不料,事业风生水起之际,一纸“角膜葡萄肿”的诊断书,顷刻间将他推向了崩溃的边缘。

随着视力的归零,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,张嘴骂人、随手摔东西成了家常便饭。

医生安抚他:这种病是可以通过角膜移植来复原的。但他很清楚,全国每年有几百万人等待着角膜移植,供体却只有寥寥数千,他根本不敢奢求幸运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。

绝望至此,像他的影子,日日夜夜,萦绕不去。

无法工作的他,长久困在家里,最初的自怨自艾渐渐变成了狂躁不安。像一头困兽,重压之下,左突右冲,将妻子和女儿平静的生活撞得支离破碎。

某日,一向小心翼翼的妻子只因一件小事埋怨了他一句,他便愤怒地说妻子嫌弃自己了。妻子辩解了几句,他便发了狂,盛怒之下,扬手打了她,并且咆哮着要离婚。一向强势的他突然变成了要别人照顾的对象,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无法承受,他不想拖累妻子。

妻子含泪请来了孀居多年的婆婆。

母亲说他,他低头,不发一语。无奈之下,母亲只好把他领回了老家。

熟悉的老院子里无人打扰的生活,让他的情绪安静了许多。他不再暴躁,只是极少说话,更不出门,大多数时间里,要么躺在床上听收音机,要么直直地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发呆。无论大家怎么劝说,他总是以沉默应对一切。

冬去春来,三月的风里,已经有了雨水的味道。

一天,母亲兴奋地拉着他的手,说要送他一件礼物。

出了家门,母亲扶着他,一步步地向前走。

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磕磕绊绊,他本能地俯下身,手及之处,竟是一块半米见方的水泥砖,水泥中间镶着两条凸起的条状东西。

“第一次去你那里时,娘就在京城的马路上看到了这东西,人家说这叫盲道,专供眼睛看不见的人走路用的,你病了之后,娘又专门去了一趟城里。”

他的心底,漫过一片潮湿。整个冬天母亲都在南厢房里忙个不停,原来是在整砌这些东西。

“儿啊,娘老了,活不了几年了,你得学会照顾自己。”

说这话时,母亲使劲握着他的手。他知道,母亲不想不愿更不放心松开他的手,但母亲很清楚,自己照顾不了他一辈子。

那个午后,母亲带着他,踩着那些凸起的方形水泥块,去村头理了发,还去小卖部买了一袋盐和半斤香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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